1989年（赵作海案件）

1989年1月24日下午，四川省雷波县渡口乡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有村民在粮站下的金沙江边发现一具女尸。人命关天，派出所民警立即赶赴现场。

在现场，警方发现一具光头无发，全身被水泡得发涨，腰间系了一条围裙的女尸，除了手指上有一枚缝补衣服的顶针外，警方在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其身份的物品。

为了查找尸源，警方一方面在现场附近走访群众，调查是否有人认识死者；另一方面找来近期报过女子失踪案的家属前来辨认。

无独有偶，就在发现女尸的9天前，渡口乡村民李培香突然失踪，其家属曾到派出所报过案。

于是民警通知李培香家属前来辨认，李培香母亲赵良芳一见到女尸便痛不欲生地大哭起来。她一口咬定这具女尸正是自己失踪了9天的女儿李培香，女尸手上的顶针是一位亲戚送给女儿的，还说杀害女儿的凶手肯定是“女婿”罗开友，让警察赶紧把他抓起来，给女儿抵命。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为何赵良芳却如此痛恨自己的“女婿”呢？名不见经传的罗开友又是如何在当地“名声大噪”的呢？

要想解开这一切的谜团，还得从罗开友和李培香两人订婚说起。

祸起萧墙

罗开友，1964年出生于四川省雷波县渡口乡营盘村，父亲罗天元在当地开了一家诊所，家境颇为殷实。1982年，18岁的罗开友光荣参军，成为一名人民子弟兵。

李培香跟罗开友同年出生，两家相距不到1公里，李培香高中毕业后在乡里的小学任代课老师。

1982年，罗开友和李培香在媒人的介绍下订了婚。同年10月，罗开友跟随部队开拔，在河北石家庄第27军服役。

1986年，罗开友所在的部队接到了开赴老山参加对越作战的命令。在赶赴前线前，返乡探亲的罗开友和李培香到乡政府领取了结婚证。

虽然两人领取了结婚证，但没来得及举办酒席。按照农村习俗来说，没办酒席根本不算结婚，因此李培香依然住在娘家，徒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1988年，罗开友再次回家探亲，却从一个朋友口中听闻妻子有“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还跟别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两人就此发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罗开友让李培香说出实情，可李培香死活不肯松口，最终罗开友极其失望地返回了部队。

不久后，李培香前往罗开友所在的部队，在协商未果后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事情到这里都挺正常，虽然当时离婚不像现如今那般普遍，可也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丑闻。

李培香只要带着部队开出的证明，到当地的民政部门办理离婚证，双方的恩怨纠葛就能做个了结。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巨大转折。李培香返回雷波县后，不仅没有去乡政府办理离婚证，反而撒谎欺骗罗家人，说她跟罗开友在部队结了婚，随后便以儿媳妇的身份公然住进了罗家。

2个多月后，罗家人接到了罗开友的信件，说明了他与李培香离婚之事。罗家人拿着罗开友的信件质问李培香为何撒谎欺骗他们，被戳破谎言的李培香竟然耍起了赖，大声嚷嚷着说罗家人合伙打她，最后干脆自己躺倒在了院子里，罗家人只好把她送进了医院。

李培香这么一闹，事情顿时复杂起来，李培香的家人不仅闻讯前来罗家闹事，而且四处告状，说罗家人虐待他们的女儿。无奈之下，罗天元只好拍加急电报，让儿子罗开友赶紧回家处理此事。

接到加急电报，罗开友赶忙向部队请假，着急忙慌地赶到了县医院，让医生给李培香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很明显这是李培香在故意耍赖。1989年1月15日，罗开友将李培香接出医院，回到了渡口乡营盘村家中。

当晚，罗李两家在罗家协商善后事宜，一直闷不吭声的李培香突然跑出了罗家大门。罗开友担心李培香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于是便追了出去。李培香的三姊妹也跟着追了出来，可当罗开友追上李培香后，三姊妹却跟罗开友拉扯起来，李培香趁机跑掉，罗开友最后只好一个人返回了家中。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培香这么一跑竟然彻底改变了他和一家人的生活轨迹。自此以后，李培香再也没有出现过，彻底失踪了，李培香的家人便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

9天后，村民在渡口乡粮站下的金沙江边发现一具女尸，李培香母亲赵良芳一口咬定女尸就是自己前几天失踪的女儿，并声称杀害女儿的凶手是罗开友，于是便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被捕受审

看到这里，相信大伙都已经明白赵良芳痛恨“女婿”罗开友的原因，自己的女儿先是遭到罗家人的“虐待”，随后失踪，这一切都拜罗开友所赐，赵良芳怎能不恨这个所谓的“女婿”？

然而，事情的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根据赵良芳的认尸结果，警方认为李培香的丈夫罗开友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随即罗开友在雷波县城被捕，同时罗开友哥哥罗开强，邻居沈修元，付开金和付开德也被警察从家中带走。不久后，罗开友父亲罗天元又被警察带走，他们被指控帮助罗开友杀人并抛尸。

罗开友在提审期间坚称自己没有杀人，并要求警方出示证据。法医出示照片后，罗开友认定金沙江边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李培香，因为李培香两眉之间有颗豌豆大的黑痣，而女尸身上并没有这个显著特征。

罗开友所在部队也派出了工作组到当地，罗开友被告知，公安局认定他杀了人，部队要将他做退伍处理，移交地方。

邻居付开金和付开德也拒不认罪，然而罗开强和沈修元却招了供，警方分别带着他们二人去指认抛尸现场，但二人指认的地方相隔至少十里。沈修元说，当时“被打得实在招不住，就认了。”

正当罗开友和家人及邻居被关押期间，李培香的家人纠集二三十人闯入了罗家。他们抬着在金沙江边发现的女尸，埋在罗家的院子里，又把罗家所有能拿走的财物统统搬走，不能拿走的则放火焚毁，甚至将罗开友母亲秦志珍的右脚掌打残。

丈夫和儿子都被警方关押，势单力薄的秦志珍只好忍着剧痛，带着家中的年幼的三个子女冒死渡过金沙江，逃到河对岸的云南省永善县团结乡的几户亲戚家避难。

三个多月后，秦志珍才带着几个儿女回到营盘村家中，只见家里的房子已被砸坏，院内高高地垒起了一座坟，大门钥匙保管在乡政府，屋里连仅剩的几根烂玉米都被李家人抢走，他们只好挤在柴房内，找亲戚们借粮度日。

罗开友六妹罗开芬为了营救父兄，到处求人告状。警方先后几次开棺验尸，发现女尸年龄大约在40至50岁之间，并且至少生过5个孩子，而李培香失踪时年仅24岁，两者间年龄相差悬殊。

1990年9月，罗开友，罗开强和罗天元等人在被关押受审了约20个月后，最终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好端端的一个家变成了残垣断壁，自己则从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沦为“杀人嫌疑犯”，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村民在背后指指点点，这让罗开友不堪忍受。他向警方提出归还自己和家人的清白，挪走埋在自家院子里的无名女尸并要求李家赔偿损失。

然而当地联合部门出具的最终结论却是：李培香的下落不明，作为丈夫的罗开友负有责任，关于李家侵占罗家财产的问题以及给罗开友复员安置工作问题都要等李培香下落核实之后再做解决。

“寻妻”之路

可是李培香到底去了哪里？她现在究竟是死是活？这些答案都需要罗开友自己去解答，他也由此踏上了长达20年的自证清白之路。

罗开友在部队时曾当过侦察兵，他运用自己的特长，恳求当年介绍自己和李培香订婚的一对媒人夫妇充当“卧底”，从李培香父亲李兴发口中打探李培香的下落。在一次醉酒后，媒人从李兴发口中得知李培香还活着的消息，之后便再无下文。

1992年，罗开友听别人说曾见到李培香和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人上了一辆长途班车。罗开友查到全乡符合条件的只有两个人，分别是一名小学老师和李培香堂兄李坤华。

顺着李坤华这条线索查下去，罗开友认为李培香可能被谷米乡村民罗忠华和其妹妹带走了。当时罗忠华因涉嫌拐卖妇女儿童罪被永善县公安局羁押，后来被判入狱15年，这条线索随即中断。

后来罗开友又将视线转向了李培香嫁到云南永善县的妹妹李培秀。罗开友请远方亲戚黎祖华到李培秀家附近“卧底”，八个月后黎祖华无功而返。

1993年，罗开友在雷波县城开了一家诊所，并结识了第二任妻子文燕，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李培香的下落。2001年，第二任妻子因无法忍受他坚持寻找李培香，而跟罗开友离了婚。

2004年，罗开友从李培香同学的口中得知，他在北京打工期间曾在通州见过李培香。罗开友当即托付一位战友前往通州寻人，随后3数次亲自到通州寻找，均毫无所获。

罗开友说为了寻找李培香的下落，他吃尽了苦头。在通州寻人期间，没钱的时候，他就在饭馆捡别人吃剩下的饭，睡过水泥管和桥墩下，在垃圾堆里翻找瓶瓶罐罐……

多年寻人未果，罗开友一度产生过报复李家的念头。据罗天元回忆，2008年罗开友回老家过春节时，曾多次抱怨说“要干死对方”，罗家人都憋着一口恶气却无能为力。

转机出现在2010年3月，罗开友结识了从监狱假释的杀人犯，云南永善县人姚良军。永善县和雷波县隔河相望，姚良军早就听闻罗开友的“寻妻”故事。他曾在桧溪镇派出所干过联防，自称有破案经验，愿意帮罗开友“寻妻”。

根据1992年得到的线索，姚良军认为找到罗忠华就能知道李培香的下落。2010年8月，罗忠华刑满释放，罗开友找到他，质问他当年带着李培香去了哪里？莫名其妙的罗忠华当即予以否认，但罗开友时常为此事找他的麻烦。为了自证清白，罗忠华才勉强答应按罗开友的安排，到李兴发家当“卧底”。

2010年11月初，罗忠华化名何老板，以合伙做银元生意为名，提着礼物来到李兴发家并住了三天。两人约定11月13日在永善县桧溪镇桧溪大桥会面，罗开友知道李兴发既贪财又迷信，于是提前安排了一个算命先生在桧溪大桥摆摊并将李家的详细情况告诉给了算命先生。

果不其然，李兴发在桧溪大桥的算命先生那里算了一卦，算命先生把他家的情况“算”得一清二楚并告诉他这趟出门至少能赚70-100万。

李兴发见到罗忠华后后直呼今天遇到了“神仙”，早知内情的罗忠华将李兴发带到了永善县青盛乡姚良军的老家。

面对李兴发，姚良军自称是“专案组人员，中央和地方都有人”，他说李培香当年遭罗家虐待，他可以为李家争取到至少70万的精神赔偿，不过前提是要知道李培香的详细情况。

于是李兴发打开话匣子，说出了一个深藏20年的隐情。原来，当年李培香从罗家出走后找到了另一个堂哥李昆林，两个人一起到了成都，之后李昆林把李培香送上火车，到徐州由李兴发的侄子接应，把她送到了天津安顿。

李兴发还说2001年和2009年，李培香回家想办户口，但没有办成，他并不知道李培香现在的详细住址。罗忠华把李兴发的话悄悄录了下来，至此李培香的下落之谜终于有了眉目。

随后，姚良军和李兴发一起前往徐州寻找李兴发的侄子，但最后没联系上。但姚良军在李兴发的电话本上看到有二女儿到七女儿的名字和电话，却并没有大女儿的，不过他发现电话本上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走大”，电话区号是022。

罗开友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分析，李兴发电话本上的“走大”，很有可能就是走失的大女儿李培香，随后他让姚良军带着李兴发前往天津，寻求当地警方的协助。11月23日下午，姚良军和李兴发在天津静海县陈官屯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确定了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西长屯村一户孙姓人家。

在当地民警的带领下，姚良军和李兴发来到孙家，却没有找到人。据邻居说，这家的女主人在附近的咸菜厂打工，于是他们又找到了咸菜厂，咸菜厂老板派人去叫一个名叫“李芳”的工人，但这个“李芳”却翻后墙逃跑了。

真相大白

根据姚良军的叙述，罗开友觉得翻墙逃走的女子应该就是失踪的李培香，12月4日他决定亲自到天津一探究竟并且向雷波县公安局求援。12月10日，两名雷波县公安局民警也赶到了天津，在当地民警的协助下，连夜走访调查。

据咸菜厂老板说，翻墙逃走的女子“李芳”是厂里的临时工，咸菜厂在给员工办理人身意外险时却发现“李芳”没有身份证。罗开友得知消息后激动万分，认定“李芳”就是李培香。

12月17日，“李芳”在丈夫和西长屯村支书的带领下来到陈官屯派出所，承认了自己就是李培香。据李培香说，自己当初离家出走是因为被罗家人打怕了，她痛恨自己的父母不能保护自己，所以也不愿跟家人联系，之所以改名“李芳”是取“流浪四方”之意，她并不知道罗开友“杀了李培香”的事，直到最近警察找她。

至此，1989年发生在四川省雷波县的“罗开友杀妻案”终于真相大白，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长达21年的时间，罗开友及其家人的生活轨迹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事实上，李兴发一家明明知道大女儿李培香并没有遭到杀害，却故意错认尸体，以借此诬赖罗开友“杀妻”，更离奇的是他们还借此将尸体埋在罗家院内，并将罗母秦志珍打残，哄抢和毁坏罗家财物，使罗家人背负了近20年的杀人恶名。李兴发一家用心之险恶狠毒，令人叹为观止。

幸好，蒙受不白之冤的老兵罗开友没有就此沉沦，始终通过合法途径为自己洗刷冤屈，千方百计寻找李培香的下落并在20年后获得了成功，无愧于一名人民子弟兵的光荣称号，无愧于党和部队对他多年的教育和培养。

罗开友说，20年来他为了寻找李培香的下落花费了上百万，自己遭的苦和罪更是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第二任妻子也因此而与他离婚。虽然中途他也有过放弃寻找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头上顶着“杀人犯”的恶名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罗开友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虽然蒙受不白之冤，但他没有像湖北佘祥林与河南赵作海被判刑入狱。他在部队时所学到的特长也为长达20年的“寻妻”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10年12月28日，雷波警方在渡口乡为罗开友，罗开强等4人召开正名大会，县政法委书记苦卫东当众宣布罗开友等4人无罪，公安局长叶建华代表公安机关就该案办理过程中的工作失误，给罗开友等4人造成的伤害表示道歉。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在迟到了21年的正名大会上，老兵罗开友站在台上，满含热泪地向在场的群众挥手大喊：“我不是杀人犯，我是清白的！”，直到嘶哑哽咽，无法言语。

随后当地有关部门迅速作出响应，就罗开友案的国家赔偿事宜进行梳理，警方也对李家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故意伤人等违法罪行展开调查，这起案件也是我国推进法治建设，依法治国的一道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