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
这句话还真不是啥新鲜词,半个世纪以前,几乎就是全世界的共识了。早在1974年,联合国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召开世界人口会议,讨论如何降低全球人口增长率,发布了一系列配套政策,当时的会议口号就是:
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
这里为什么说,“几乎是”全世界的共识?因为当时的大多数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和一部分发展中国家,都是支持控制人口政策的,而以中国、阿根廷、阿尔及利亚等国为首的少部分发展中国家,对此却提出反对意见。
01 人口问题的争论:控制生育还是鼓励生育?
中国反对降低人口增长率?
没错。
尽管几个世纪以来,中国都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但在当年,咱们却对控制人口并不感冒。早在1949年9月,新中国还没有成立,国家积贫积弱,人口已接近5亿,一代伟人就曾经说过:
中国人口众多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再增加多少倍人口也完全有办法,这办法就是生产。
……
一个人口众多、物产丰盛、生活优裕、文化昌盛的新中国,不要很久就可以到来,一切悲观论调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而根据意大利人口学家马西莫•利维—巴奇在《世界人口简史》一书中的数据,在1950年到1955年之间,中国的总和生育率是6.1,仅次于非洲的6.6,比当时的印度和东南亚都要高,是今天的好几倍。咱们国家也确实是在那段时间内,快速实现了工业化,为后来的经济腾飞,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底座。
然而,马西莫教授继续写道,布加勒斯特会议仅仅10年之后,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召开的联合国世界人口会议上,反对派就消失了,与会所有国家包括中国在内,都认同,未来要控制人口增长,只是说,相关的调控政策不能影响到各个国家自己的发展政策。
当时咱们中国是啥态度?
不用说也知道,都80年代了,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男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好。于是到80年代中期,联合国宣布,占世界人口94%的127个国家,都支持了某种程度的计划生育政策。
“人口众多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伟人的话仍历历在耳,难道这127个国家都错了?其实也不是,只是因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跨越了一个历史的阶段。
当然谁也没想到,这段严格控制生育的历史,很快也翻篇了,伟人的预言成真,“一个人口众多、物产丰盛、生活优裕、文化昌盛的新中国”正冉冉升起,而全世界搞了几十年的计划生育,却又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很多发达国家甚至发展中国家,转而又搞起了鼓励生育政策,这上哪说理去?
就说日本吧,当年严控生育,1953年一年,全国流产约107万件,后来鼓励生育,可是2005年一年,全国才新生106万人,还没有当年打掉的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其实从历史上看,人口众多是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不能一概而论,需要具体分析,但要说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那肯定是错的。
马西莫就在他的《世界人口简史》里举了这样一个反例,当年远古人类从狩猎—采集转向发展农业,这算是文明发展的质变吧?这一轮的发展,非但没“避孕”,反而提升了人类的生育率。
这个道理也简单,狩猎—采集活动流动性大,抚养的孩子工作因此既繁重又危险,说白了,每天都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小孩子根本是个拖累。所以那时候人类的生育间隔就很长,只有当前一个孩子能在迁徙中自己照顾自己了,母亲才会再次生育。
《世界人口简史》中记载了非洲南部的一种游牧民族:布希曼族,为了适应母亲每天长时间的活动,方便携带,儿童都生长缓慢,哺乳期甚至长达3-4年。布希曼女性15-17岁才开始青春期发育,首次生育年龄在18-22岁,有长达3-5年的生育间隔期。根据作者的研究,这个生育时间间隔,明显长于农耕民族,其总和生育率,当然也就低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狩猎—采集变到农耕,是一种“发展”吗?
02 农耕与狩猎—采集,到底孰优孰劣?
马西莫作为人口统计学教授,权威的人口专家,任教于普林斯顿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多所名校,《世界人口简史》图表详实、论证严密,他的数据应该是可信的。至于农耕为什么方便生孩子,他的解释是:经济性更高。因为一旦定居,抚养孩子的“成本”就明显下降了,即使很小的孩子,也能帮着干干农活,喂喂家畜之类,输出一定的生产力。
然而对于个体来说,定居农耕却未必更加“舒适惬意”。
在《世界人口简史》中,马西莫指出,在学术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农耕使得人类吃得更差,营养水平下降了,从而体质变差,死亡率更高了。人类用牺牲个体生存质量为代价,转型发展农业,定居下来生活,换来了整体规模的增长,直到工业革命的到来。
农耕比狩猎采集吃得差?
这有点颠覆认知,实际上远古人类的食物来源曾经很丰富,采集根茎、绿叶、浆果、水果,狩猎野味肉食、鱼类等等,但是你定居下来务农,主食就只能是单一的谷物了,相对来说,肯定比猎人和采集者要营养不良。
这个事倒是有个旁证。
比如19世纪的爱尔兰,从美洲引进了土豆,因为非常高产,很快成为当地人的主食。据当时的旅行家记录,爱尔兰人一年里有10个月靠吃土豆和牛奶过活,还有另外2个月,就只有土豆和盐。
所以1845年因为真菌感染,造成了当地土豆的绝产,第二年开始,爱尔兰就遭遇了惨痛的大饥荒。
当然因为时间间隔太远,事情不好类比,但是道理大概是这样的,如果是狩猎采集为生的人类,就不容易“一棵树上吊死”,总能搞到点什么其他吃的。
当然死亡率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定居的群居生活,天生是传染病和寄生虫酝酿的温床,中世纪一场黑死病肆虐,就夺走了欧洲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如果是人口密度很小,居无定所的狩猎—采集时代,损失肯定就没那么惨。
话说到这儿,就又回到人口上来了——狩猎采集方式,人口密度天然就小,能承载的人口数实在太少,在那个年代,只有转型农业,才能养活那么多的人。虽然转型之后,死亡率升高,但是如前所述,生育率提高得更多,所以这样的“发展”,非但不是避孕药,反而使得人类数量大大增长。很多原来不适合狩猎—采集的地区,比如四季分明的温带、高纬度的寒冷地区,也可以有人类生存了。
当然了,农耕生活以降低个体生存质量为代价,换来了整体数量的提升,这样的“发展”是进步还是退步,那就见仁见智了。当然,这个问题也不是《世界人口简史》的独创,而是学界通说的一种,比如尤瓦尔赫拉里的《人类简史》、郑也夫的《文明是副产品》等书里,也介绍过这一观点。
时间继续向前,没有农业社会养起这么多人口,就形不成规模效应,就没有这样丰富的物质积累,人类科技就不能爆发,就进入不了工业社会。这个时候,历史好像重演了,人类再一次靠牺牲生存质量,换取了整体数量的提升。没有工业化,只靠种地,不可能养育地球上现存的几十亿人。但至少是在工业化的初期,就像狩猎—采集刚刚转型农业的时候,其实人类生存质量是下降了。
还是引用《世界人口简史》中的数据,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在欧洲,但在18世纪和19世纪上半叶,整个欧洲的实际工资是普遍下降的,工人80%以上的收入花在了购买食物上,西欧的英国、中欧的哈布斯堡帝国、北欧的瑞典,平均身高都有所下降。咱都知道,身高对营养水平的变化是相当敏感的,身高下降或者停滞,很明显,就是吃得比原来差了,或者吃的和原来差不多但是干得更累了。
说个很简单的事实,工业革命后的这二三百年,人们已经习惯了一年四季按时上下班,从最初的一天十几个小时,感谢革命前辈的努力,砍到今天的朝九晚五,个别想要福报的就去996,但是在那个没有电的年代,冬季白昼寒冷短暂,人们是不可能每天都上班的,而且一年之中,也总有农忙和农闲。至少在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上,工业革命的初期,更长更强,人们的生存质量是更差了。
03 新世纪的人口谜题:老龄化的终极解决方案
前面所谓“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其实是因为,进入工业化的时代,生育孩子又变得“不经济”了,在一个城市工业社会,儿童要成长为自食其力的工薪阶层,年限可比农业社会要长的多,需要在物质、康养和教育方面的“投资”,也打着滚的倍增,尤其是,还剥夺了看护者(一般来说是母亲)的机会成本,挤压了看护者的就业机会。经济学上讲,“社会人”都是理性自利的,于是生育率下降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那些最早“富起来”的国家,也是最早吃下发展这个“避孕药”的。早在1851 年,法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就已经达到10.1%,1871年65岁及以上老年人就达到了7.4%,是世界上第一个进入老龄化的国家。
这其中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富起来了”,生活水平高了,自然死亡率下降,同时生育率也下降,老龄人口沉淀而年轻人口跟不上来。这其实才是今天世界人口问题的关键,不是人口太“多”了,而是老龄化严重,人口太“老”了。
老龄化会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比如法国还“年轻”的时候,19世纪之初,拿破仑大帝横扫欧洲,到老龄化社会之后,就再也打不过德国人(含普鲁士)了,谁也不能在法国人投降之前占领巴黎。猜想一下,这是不是和过早的人口老龄化有关呢?
当然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共同富裕,是关于人口和经济发展的关系。在《世界人口简史》中,马西莫以详实的图表和数据分析,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些人口增长最快的国家承担了主导经济的作用。
想想看,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作者在书中还问了个问题,如果美国经历了更温和的人口增长,他还会成为西方世界的领导者吗?
确实,假如今天的美国不是这3.3亿人,而是1.3亿甚至3300万,那它还是世界GDP榜首,四面出击的“世界警察”吗?而神神叨叨的“散装印度”,即便再涣散落后,凭借它13.8亿的人口和将近30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也是地缘政治上不可或缺的“大白象”。
所以人口问题任重道远,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携程创始人梁建章甚至说:如果不多生孩子,中国的崛起只能保持十几年。
你说这个话对不对?其实也有道理,但是破题的关键,还是提高劳动生产率。
用公式表述就是:
劳动生产率=产出净量/投入劳动量
现在作为分母的“劳动量”投入,面临断崖下滑,那么只有提高单位投入的净产出,也就是劳动生产率,才能保证持续发展。
举个例子来说,米老大为什么这么强?
就因为它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世界上劳动生产率排名第一的国家。国际劳工组织发布的《劳动力市场主要指标(第五版)》中的数据显示,每个劳动力年平均创造财富,美国以6.3855万美元,高居榜首。即使是西欧的那些发达国家,卢森堡只有5.5641、法国5.4609、比利时则是5.5235,至于发展中国家,就差的更远了。
所以咱们中国要继续往前奔,也要往“钱”奔,其实没有多少退路了,必须点开科技树,去争抢高端产业和产业高端,跟领跑者去抢那些高附加值、高精尖的产业。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要和你打贸易战呢,要处处针对你呢?就是你动了人家的奶酪,抢了人家吃得正香的肉碗了!
打个比方说,我大明鼎盛之时,暹罗人和安南人,要冲破明朝的贸易垄断,钻研制瓷与缫丝技术,想弯道超车,抢占中华帝国在全球的瓷器和丝绸市场,你说——大明该怎么办?老话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大明郑和船队,就相当于今天的鹰酱航母战斗群吗,都不是吃素的,必定要下西洋来,和你理论理论……
同样的道理下,今天很多事情也就好理解了。
所以这几年,低端产业代工厂溢出到越南、孟加拉、马来西亚……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其实也不一定,还得看咱们自己,未来点开科技树的情况如何了。
至于未来的世界人口发展趋势,马西莫在《世界人口简史》中做预测,用了一个词“趋同”。也就是说,生育率高的地区会下降,而过低的地方会上升,最终,达到一个平均水平。作者还提出这样一种可能性——
我们很可能正在进入一个不确定的历史时期,在此阶段,人口增长将不再产生规模经济,并很可能,开始产生压倒性的不经济现象。
其实类似的预言,在人类历史上无数次地被提出,又无数次地被历史所超越。
马西莫应该是悲观了,至少,不会在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如此。“不经济”就不经济吧,总有一些低端产业,需要劳动力人口去填补;也总有一些国家和民族,会延续千年的传统,占到利润丰厚的高端产业和产业高端,凭借着这个时代的“瓷器”和“丝绸”,成为昔日“十字军”眼中的天国。
那么元芳,你怎么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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