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剪灭楚谈起（没还钱被咬掉耳朵）

上图所示是《华杉讲透资治通鉴》封底截图。图中王翦灭楚的故事很精彩，于是我就想起了小时候读过一套书《东周列国故事新编》，分为上下两册，作者是语言学家林汉达。

以下内容摘自书中“兼并列国”这一章节，评论和注释由某读者提供。

王剪灭楚

秦王灭了魏国，打算去攻打楚国。他问大将李信要用多少人马。李信说：“也就是二十万吧。”秦王点点头。他又问老将军王翦。王翦回答说：“二十万人去打楚国不行！照我的估计，非六十万不可。”秦王一想：“年纪大的人到底胆儿小。”他就拜李信为大将，蒙武为副将，带着二十万兵马往南方去。王翦因为有病，告老还乡了。

李信和蒙武分做两路进攻，一路去攻打平舆 ① ，一路去攻打寝丘 ② ，约定在城父 ③ 会师。李信年轻英勇，一鼓作气地就把平舆攻下。接着往下攻，一直到了西陵 ④ ，碰见了楚国的大将项燕。李信马上就跟项燕打起来。项燕带了二十万人马早已分成七处埋伏着。两下里一交手，七处的伏兵一齐起来，李信一下子就败下去了。逃了三天三夜，还没逃出项燕的包围圈。秦国的将军死了七个，士兵死伤无数，一直给楚国兵马追到平舆。蒙武还没到城父，就听说李信打了败仗，连忙退到赵国，一面派人去向秦王报告。

注释:

①在河南省汝宁县东南

②在河南省沈丘县东南

③在河南省宝丰县东

④在湖北省黄冈县西北

秦王大怒，把李信革了职，亲自跑到王翦养老的地方去见他，请他勉为其难，再辛苦一趟。王翦推辞，说：“我已经老了，还是请大王另派别人吧。”秦王直向他赔不是，说：“上回是我错了，这回非请将军出马不可。将军千万别再推辞了！”王翦说：“那么，还是非要六十万人不可！”秦王说：“历来打仗没有超过十万人的。如今虽说人马增加了，也不至于要用六十万人吧。”王翦说：“年月不同了。如今围攻一座城，也许要费几年工夫，夺过来的地方又得派人驻扎。几十万人哪儿够分配呢？再说楚是东南大国，地大人多，楚王号令一出，要发动一百万人马也不太难。我说六十万，还怕不太够呢！再要少，那就不行了。”秦王赞叹着说：“将军真是位经验多、见识广的行家；要不然，哪儿能看得这么透呢！就照将军这么办吧！”

秦王用自己的车马，亲自把王翦迎接到朝廷里来。当时就拜他为大将，交给他六十万大军，仍旧派蒙武为副将。出兵的那天，秦王亲自送王翦到了灞上 ⑤ ，在那儿摆上酒席，给他送行。王翦斟了一杯酒，捧给秦王，说：“请大王干了这杯，我要请求点事。”秦王接过来，一口喝完，说：“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王翦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单子来，上头写着咸阳最好的田地几亩，上等的房子几所，请秦王赏给他。秦王看了，说：“将军成功回来，跟我同享富贵。难道还怕受穷吗？”王翦说：“我已经老了。大王就是给我多大的俸禄，我也享受不了。不如趁着我还瞧得见的时候，赏给我一点田地、房产，叫我的子孙后代能够活着，我就感恩不尽了。”秦王大笑起来，心里想：“这位老将军真有点太小家子气了。”他完全答应了下来。

注释:⑤在陕西省长安县东

王翦带着六十万大军去打楚国，路上就打发一个手下人回去，向秦王请求给他修一个花园。过了几天，又派人去恳求秦王，还想要个水池子，里头好养些鱼、虾、鸭子、鹅什么的。副将蒙武笑着说：“老将军请求了房屋、田地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花园、水池子？打完仗回来，将军还怕不能封侯吗？干吗要像老妈子讨喜封似的没结没完？这算怎么回事呢？”王翦咬着耳朵对他说：“哪个君王不猜疑，你能保证咱们大王不这样吗？他这回交给了咱们六十万大军，简直把秦国全部兵力全托给咱们了。我左一次右一次地请求房屋、田地、花园、水池子，为的是叫他知道我惦记着的不过是这点儿小事，好让他安下心去。”蒙武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说：“老将军的高见真叫我佩服得没法说。”

王翦的大军到了天中山⑥ ，在那儿驻扎下来。这一带好几十里地全是连营。楚国的大将项燕，带了二十万兵马，副将景骐也带了二十万兵马，两路一共四十万兵马，不光来抵挡，还直跟王翦挑战。王翦反倒叫将士们建筑堡垒，不跟楚国人交手。这么呆了好几个月工夫，将士们成天地酒足饭饱，闲呆着没有事，大伙儿都有点腻烦起来了。王翦想出一个玩儿的法子来。他教给他们跳远、跳高、扔石头。这么一来，士兵们全都玩起来，操练着身体，挺安心地守着阵地。王翦把一部分人马专门用在运输粮草这件大事上，对于楚国军队的挑战，压根儿不去搭理。

注释:⑥在河南省汝阳县

这样过了一年多，项燕没法跟秦国交手。他想：“王翦原来是上这儿来驻防的。”他就不怎么把秦国的军队搁在心上了。没想到在楚国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秦国的军队排山倒海似的冲了过去。楚国的士兵好像在梦里给人家当头打了一棍子，全都晕头涨脑，手忙脚乱地抵抗了一阵，各自逃命。项燕和景骐带着败兵一路逃跑。兵马越打越少，地方越丢越多。项燕只好上淮上去招兵。王翦打下了淮南、淮北，一直到了寿春。楚国的副将景骐急得自杀。剩下楚王负刍 ⑦ 当了秦国的俘虏。 项燕招募了二万五千壮丁，到了徐城 ⑧ ，碰见了楚王的兄弟昌平君刚从寿春逃到这儿，报告楚王被掳的消息。项燕说：“吴、越有长江可以防御敌人，地方一千多里，还能够立国。”他就率领着大伙儿渡过长江，立昌平君为楚王，准备死守江南。

注释:

⑦楚幽王悼的兄弟，楚考烈王的儿子

⑧在安徽省泗县北

王翦知道昌平君和项燕退守江南，就叫蒙武造船。第二年（公元前223年，秦王政24年），王翦准备了不少战船，训练了一队水兵，渡过长江，攻打吴、越。到了这时候，楚国已经不能再挣扎了。昌平君在混战的时候，给乱箭射死，大将项燕眼瞧着一败涂地，叹了口气，自杀了。秦王就把楚国的本土和属地改为秦国的三个郡，就是南郡、九江郡和会稽郡。楚国亡了。这一来，秦国想要兼并的六国只剩下三个了。

王翦灭了楚国，得胜回朝，就向秦王要求告老。秦王赏给他一千斤金子，送他上老家去休养。接着就拜他儿子王贲为大将，再去收拾代王嘉。公元前222年，王贲打下辽东，逮住了燕王喜，把他送到咸阳去。燕国亡了。接着他就进攻代城。代王嘉兵败自杀，云中、雁门也全归并到秦国。赵国亡了。

六国诸侯只想保持自己的领主政权，对老百姓加重剥削和压迫，彼此之间不但不能协作，而且还经常互相攻打，想拿别人的地盘来补偿自己的损失，企图小范围地保持着割据的局面。另一方面，秦国占了绝对优势，不但在经济和军事上占了优势，而且因为它代表了新兴的地主阶级的利益，符合地主、富商和一般人民要求统一的愿望，这才有可能在不到十年工夫，一个一个地把韩、魏、楚、燕、赵灭了。如今光剩下一个齐国了。

【评论】 本节叙述了魏、楚、燕、赵的灭亡过程。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着辉煌的历史，尤以楚国为最，而楚国的抵抗也是这几国中最顽强的。但是，我们仍旧可以看到秦国的强大——李信的十万兵马差不多被杀光，没关系，我承认错误、我换个有经验的老将、我再增兵到六十万、我不信拿不下楚国。秦国短时间就灭掉六国一点也不奇怪，像魏、燕、赵都是已经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点领地了，齐国又不肯出兵，唯一有点实力的楚国也无法联合诸侯进行抵抗，所以秦国统一的过程看上去是很顺利的。最后，作者总结了六国灭亡的两个原因。我认为前面一点不是很重要，因为没有哪个国家不剥削百姓，而当初的秦国也是与别的国家有战有和。后一点是比较关键的，讲出了一些根本性的原因。这里就不再多说了，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会给出自己对秦灭六国的原因的分析的（其实大家可以自己思考分析一下，这种问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只有相对更深刻、更合理的解释）。

说说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一个词“老辣”。他向秦王讨田地、讨房子、讨花园的这个行为也是一个经典的桥段，可见他对人性尤其是对当君王的心思之洞悉。但是相对而言王翦虽然可谓是百战百胜，但他实际上都是以强凌弱式的胜利，缺少实力相当取胜和以弱胜强的战果，故四大名将中评价相对较低。至于司马迁说他不能帮秦始皇“建德”，这就要求太高了，他只是一个将军，能够打得赢就已经圆满地完成了本职工作。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打下天下是一回事，长久地统治天下是另一回事。秦国且不必高兴，楚国也不必悲哀，一时的亡国不代表就不能翻身了。楚汉相争也是一段精彩的历史，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资料了解或回顾一下（王立群老师的视频就很不错）。

故事的几个启示

1.主将如何自保

电视剧《贞观长歌》中，大唐战神李靖谈起过王剪，颇为推崇，特别是主将自保之道，非常重要。

李靖认为，三军主将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正面战场的敌人，而是面对君王如何自保。怎样保住主将地位？凯旋如何避免功高震主？做到明哲保身？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学问。王剪为我们做了大师级的示范，令李靖钦佩不已。

李靖也像王剪一样能够善终，也是此中高手。所以高手之间是心曲相通，惺惺相惜。

过去，秦王嬴政曾经遭遇过太后面首发动的叛乱。当时王剪手握三万兵马，他冷静判断局势后果断出兵救驾。

但是有一个问题，没有秦王的命令就调动军队是触犯大忌之举，那么，王剪是如何处理的呢？

接下来，王剪堪称影帝的表演，给我们做出了值得载入教科书的示范。

王剪军队在距秦王三里地处扎营，王剪只带两个副将骑马去见秦王。途中，王剪故意坠马，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又装作非常疲惫劳累的样子高呼救驾去见秦王。精彩的表演让秦王感动不已，之后的平定叛乱不在话下。

王剪伐楚途中的一系列向秦王索取田产的动作，打消了秦王的疑虑，巩固了自己的主将地位。灭了楚国之后，急流勇退，告老还乡，为自己求得善终，也为子孙考虑的长远。

王剪名列战国四大名将（起剪颇牧），成功并不简单，也绝非偶然。他是被长期低估的名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句话告诉我们，不得善终的名将比比皆是。

例如，赵王中了反间计，北方名将李牧不但失去主将之位，还被小人害了性命。又如，韩信战功辉煌，摆的平敌人，却处理不好君臣关系，最终死于非命。

秦王当初用李信而不用王剪，其实不仅是算伐楚的成本账，而是担心王剪功高震主。王剪也非常识趣，称病告老还乡。

王剪不仅会打仗，也懂政治，更知道不能掺和政治，做纯粹的军人。他的高明之处，值得后人学习。

王剪能够善终，因为他知道，君王不怕你求富贵，只怕你惦记他的江山。伴君如伴虎，王剪的自保之道，值得学习。

2.战争的艺术

王剪长期被低估，因为他的胜利都是以强打弱，理所当然。

秦王兼并六国，除内史腾领兵十万，不战而胜灭韩国外，其余五国都是王剪父子完成的灭国之战。其中，最艰苦的就是灭楚之战。

这场战役打得漂亮，王剪堪称军事天才。事非经过不知难。要灭掉一个大国，谈何容易。

王剪的大军对楚国形成了巨大压力，但是又一直坚守堡垒，不与楚军决战。这是在等待战机。王剪重视后勤保障工作，又派一部分人马运输粮草，确保补给线畅通。他想法让军队吃好喝好玩好，保持并鼓舞士气。

这一系列的事虽然繁琐无趣，却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战争不仅仅是打仗，还包括了行军，宿营，后勤，政治思想工作，训练等等环节。

王剪指挥六十万大军，这是难度很高的大兵团作战。我们知道，当列兵是最简单的，从班长，排长，连长…师长，军长，到兵团司令，难度是越来越大，需要具备的思维模式至少要迭代升级三，四次，不仅要懂军事，对于军政外交，宫廷政治，都有有相当的素养。所以，称王剪为四大名将，军事天才，并不是浮夸，而是恰如其分。

没有战机就不动如山，积极地等待战机。百战百胜不算高明，一战而定的境界更高。因为资源是有限的，经不起折腾。等待了一年多，王剪老谋深算，有猎手的沉着和耐心。捕捉到战机后，王剪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必杀，一战而定。

岳飞说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王剪灭楚之战，兵法运用已臻化境，这是战争的艺术，这是被低估的典范战例。

以多胜少，以强胜弱，这是战争的常态，是沉默的大多数。但是以强胜弱也需要很高的水平。举个例子，体育运动的超一流高手切下手很厉害，用三个字形容:稳，准，狠，用四个字形容:稳，准，狠，快。而稍差一些的高手则容易被下手爆冷门。

苏联红军在阿富汗，美军在越南都深陷泥潭，由此可见王剪灭楚之战的可贵。不是所有的名将都能把灭国之战打得如此漂亮，干脆利落！

总结

王剪的胜利是商鞅变法的胜利，是秦王的胜利，没有强大的秦国，就没有统一中原的胜利。中国的统一顺应时代潮流和人民的愿望。百代皆行秦政制。从此以后，虽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统一永远都是主旋律和最强音。

统一的中国和分裂的欧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作为秦王手中最锋利的宝剑，王剪父子为中国统一做出了卓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