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普遍认为,颍考叔是一个集孝顺、忠诚、骁勇等优秀品质于一身的“纯孝”之人。而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又讲述了颍考叔的一系列故事,将颍考叔提升到了“忠孝两全”的偶像高度。
也就是说,冯梦龙通过虚构的写作手法,完全肯定了颍考叔是“纯孝”之人的观点;而后他又通过改编和延伸,彻底摆脱了《左传》中对颍考叔不利的情节和描述,成功的重塑了颍考叔的光辉形象。
客观的说,虽然是民间价值导向决定了颍考叔“纯孝”的人物形象,但冯梦龙却成了推波助澜的“幕后之手”。
可笔者认为,颍考叔并不像后世所传颂的那么完美。是因为其 “纯孝”的事迹缺少相关的证据,这样的捏造是不恰当的。颍考叔本人是否真的“人如其名”,是需要进一步考证的。
那么,我们就通过《左传》来分析一下,书中所描写的颍考叔与他被民间推崇的“纯孝”人设,二者之间究竟有何不同。
颍考叔的“首秀”
众所周知,《左传》开篇的故事是“郑伯克段于鄢”。而《左传》向来以叙事精彩细密而著称,常以一字来“喻褒贬”。然而,书中竟然用了“克”这个字眼,我们就可以看出,作者对郑庄公是有批评之意的,即郑庄公杀弟弃母,应该“为人所耻”。而郑庄公自小与母亲不和的事实,其实当时早已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家都知道郑庄公所发的毒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纵观郑庄公一生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工于心计又有远大抱负的政治家。可以大胆揣测一下郑庄公的心理:他认为“克段”后以“报复”的态度处置母亲武姜,会对他的政治生涯产生消极的舆论影响。所以,他有心要采取一些补救措施,改变人们对自己的看法。
此时,郑庄公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如果他直接把母亲接回来,这样做虽然可以重新树立“孝”之名,但却违背了他所发的誓言,是典型的“言而无信”。要知道,“破誓违约”在重“礼”的春秋时代,也是很致命的。这两杯“毒酒”,郑庄公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择一杯而饮之。
在笔者看来,如果郑庄公是真的孝顺,又何必在乎那么多,行孝之事是人的天性,是不需要任何借口的。由此可见,郑庄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台阶”,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他“平稳落地”又不背骂名的借口,如此而已。
颍考叔敏锐的洞察到了郑庄公的心思,他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往上爬”的好机会。所以,郑庄公内心“矛盾”之际,颍考叔前来“有献于公”。于是,君臣二人携手演出了“一场好戏”!
宴席中,公说:考叔你吃东西啊!考叔一个劲往兜里装肉,边装边说:我不吃,我要把大王赏赐的带回去给老妈尝尝。公说:我也想妈,可我已经发誓了啊,不到黄泉不相见!考叔摇摇手指头说:小意思,你挖个坑过去见你妈,不就是在“黄泉”相见了吗!
这就是“阙地及泉,遂而相见”的故事,也是颍考叔在《左传》中的“首秀”。郑庄公听从了颍考叔的建议,“遂为母子如初”。
《左传》中的描述十分精妙,我们从以下几点来分析:
一、“闻之,有献于公。”
“闻之”中的“之”,就是郑庄公处置母亲的事情。由此看来,颍考叔早在出发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有献”究竟献的是什么,《左传》中却再也没有提及。笔者认为,此“献”即是颍考叔为郑庄公所备的“台阶”。因为《左传》“微言大义”的写作方法是很讲究的,而把这两句放在一起,有“承上启下”的意图。反观冯梦龙在《东周列国志》中说考叔“献”的“鸮鸟”,说这种鸟“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冯梦龙拿一个神话中的东西来隐喻,不仅不真实,而且显得相对低级无趣且突兀。
二、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 “敢问何谓也?”
颍考叔的“明知故问”太过刻意,也太做作了。我们都知道,其实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些事了。他还假惺惺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引诱郑庄公道出原因后,又立马就为郑庄公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样的行为与他“纯孝”的人设是相矛盾的。
事已至此,郑庄公也不是愚钝之人,他了解了颍考叔此行的目的,就顺水推舟“且告之悔”,也就是说,郑庄公很想看看颍考叔究竟有何计策。而自始至终,这君臣二人的讨论方向,不是怎么去“行孝”,而是要怎么做,才能更加“正确”的引导社会舆论。
三、“遂为母子如初。”
表面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郑庄公与母亲“和好如初”。可是如果我们研究一下这个“初”字,就会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想象的那个样子,细思极恐。
郑庄公的名字叫做“寤生”。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武姜在生郑庄公的时候难产,先是生下来脚,最后才生下头,这可吓到了武姜。所以,她十分厌恶郑庄公,认为倒着出生的他大逆不道,是天生的不孝之子,甚至要杀掉他。
这才是他们母子的“初”。
自打“寤生”落地,他就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母爱,何以谈“孝”?
自从“寤生”出生,她就对他厌恶至极,想要杀掉他,何以谈“慈”?
这“母不慈,子不孝”的往事,《左传》的作者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才用了“母子如初”这句话来形容他们。实际上就是说:郑庄公已经成功的达成了控制舆论、为自己正名的目的;而武姜也成功的改写了被“置于城颍”冷宫的悲惨命运。然而,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像“寤生”出生时一样恶劣,从未改变。
我们再来看看颍考叔,他在揣测君主心意之后,提出了一个“遂而相见”的谋略,这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聪慧之人;他成功的给郑庄公提供“台阶”之后,就倍受重用,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变成了大夫,可史书上却无半点政治功绩的记载,这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懂得投机倒把之人。
试问,他侍奉自己母亲的记载在哪里?他进谏郑庄公真的是以“孝”取胜的吗?究竟从哪里可以看出他的“纯孝”?
这君臣二人,其实更像是作了一场“秀”。笔者相信,其实冯梦龙也是心如明镜的,所以他才运用了一些神话的元素来点缀这一场“秀”。在后来的描写中,甚至用“托梦、转世”这类神神鬼鬼的写作手法,丰满了颍考叔的“忠孝”形象,同时加强了对社会舆论的影响。
颍考叔的“谢幕演出”
说是“谢幕演出”,但其实是比较尴尬的。
颍考叔在《左传》中一共只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他投机倒把的“首秀”;而第二次他出场后没多久,就“颠”了。
颍考叔是被自己人一箭射中后心,跌落而亡的。他的死亡过程暂且不谈,让我们来聊一聊,为何一个“纯孝”之人,会落得如此下场。
笔者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携挟辀以走”。
郑国和许国大战在即,“纯孝”之人颍考叔为何会变身成一个“小流氓”,与同伴公孙阏争夺战车的使用权?
不仅如此,在知道自己争不过公孙阏的时候,就想到了一条“妙计”,那就是把车轱辘卸下来,然后拿起来就跑……公孙阏拿着戟狂追,但就是追不上颍考叔,最终“子都(即公孙阏)怒”。自此,二人可算是结下了“梁子”。
在“争车”事件中,颍考叔的“纯孝”、“仁者”风范荡然无存。他的“谢幕演出”看起来也像是一场“闹剧”。
在《左传》的记叙中,颍考叔的人设一直没有变。《左传》中的他本就是一个十分聪慧但却急功近利的人,他擅于投机倒把,并且擅于揣测君主的心理。而在民间的作品中,颍考叔那“纯孝”偶像的地位没有改变,也不能改变。
因为,这样的人设承载着太多的希望。人们希望借着他所散发的“光辉”,扫除一切不合礼法之事,匡正一切违背道德之举。
其实,处在封建社会中的人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为他修建庙宇,只能为他烧香祭祀。他们想着:“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可见,颍考叔的“谢幕演出”是成功的。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忘却、一起来忽视颍考叔究竟是什么人罢!
把面具戴好,华丽的鞠躬谢幕。这场演出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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