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买过盗版足球球衣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你并非个例。
本赛季，《竞技报》通过线下和社交媒体，对英超 20 支球队的近 300 名球迷展开了调查，52% 的受访者承认曾有意购买过假球衣。在这些人中，超过 80% 的人表示还会再次购买。原因何在？因为正版球衣实在太贵了。
英超俱乐部的官方球衣，每件售价可达 85 英镑（约合 107 美元）—— 如果想要更高规格的球员版，价格则高达 125 英镑，这还不包括个性化定制的费用。而假球衣的价格最低仅为 8 英镑。
上个赛季，英超球迷在购买假球衣上的花费超过 1.8 亿英镑，这一数字占正版球衣市场（4.89 亿英镑）的三分之一。据分析机构 Corsearch 的数据，2021 年至 2024 年间，假球衣的网络搜索量飙升了 518%，预计每年生产的假球衣数量达 1620 万件。
TikTok 网红皮西表示：“我和很多朋友都买假球衣，因为花 80 到 120 英镑买一件足球球衣，实在让人觉得不值，同样的价钱都能买 10 件假的了。大家心里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对，但又不得不把这种顾虑抛到一边，因为现在正版球衣的价格实在让人望而却步，简直就是敲诈。”
在英国，购买假足球球衣供个人使用并不违法。但是，当你在度假时讨价还价买一件球衣，或是在网上自以为淘到了便宜货，又或是在当地市场买一件廉价上衣时，你真的清楚自己买的是什么吗？你花的钱最终又流向了何方？
《竞技报》历经九个月的调查，深入探究了假足球球衣行业。从伦敦北部的警方突袭行动，到马耳他（当地官员试图拦截来自亚洲的大批货物），再到网络（假冒商品公然在网上售卖），都留下了我们的调查足迹。
反腐、非法贸易和人口贩运问题国际专家乌尔丽卡・邦尼尔博士指出：“购买假球衣远非无受害者的犯罪行为。”
美国服装鞋类协会（AAFA）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史蒂夫・拉马尔表示：“穿着这类产品，实际上是在毒害自己。（在美国，这类产品被称为）仿冒品可不酷。你买到的是违反产品安全标准的东西，还对环境造成了污染。你不可能一边穿着假冒产品，一边又当好经济、环境和地球的守护者，这两种想法是相互矛盾的。”
英超方面向《竞技报》表示，他们 “极其严肃” 地对待这一问题，努力保护球迷不买到假球衣。上赛季，英超的反假冒计划助力警方查获了 40 万件假球衣，价值 2800 万英镑，并删除了 18 万个线上销售链接，涉及金额达 400 万英镑。
在曼彻斯特联的老特拉福德球场和曼城的伊蒂哈德球场以北，有一个叫奇塔姆山的地区，这里曾不幸被称为 “欧洲假冒之都”。去年 10 月，《竞技报》跟随大曼彻斯特警察局的安德鲁・托金顿警长走访了该地区，从被称为 “假冒街” 的伯里新路开始。
他说：“过去，街角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还有放哨的人留意警察的动向，一旦发现就会把你带进卖假冒商品的店铺。” 他指着一处房产接着说：“我们在这处房子里查获了大量假冒足球球衣。”
“你走进店里，会看到电线垂下来，里面光线昏暗，没有窗户，你一进去卷帘门就会放下。要是不幸发生火灾，你想逃出去可就难了。”
“去这种地方真的是在冒险。如果你是女性或儿童，还很可能遭遇性侵。”
要是警察出现时顾客正在店内，会发生什么呢？托金顿说：“门会被关上，有人会拿刀抵着你的喉咙，威胁你‘别出声，一个字都不许说’。”
他估计这些店铺每周能赚 “3 万到 4 万英镑现金”，并补充道：“这些钱都流入了严重暴力犯罪活动中。”
“火神行动” 于 2022 年启动，这是一项雄心勃勃的三年计划，旨在整治该地区。据警方称，从 200 多家店铺查获了超过 1100 吨假冒商品，估计价值超过 1.3 亿英镑。最大的一次行动 —— 包括数千件假冒英超足球球衣 —— 涉及对 200 个集装箱的突袭，查获了 500 多吨假冒商品，价值 8700 万英镑。
然而，一个假球衣热点地区被取缔，往往又会有另一个冒出来。
奇塔姆山地区整治后，假足球球衣在伦敦北部的旅游热点地区卡姆登的销量有所上升，在那里的众多店铺中都能明显看到假球衣的身影。
警方定期开展突袭行动。例如，今年 1 月，在两处房产中发现了 3500 件假球衣，价值约 150 万英镑。其中一处还设有暗门，里面藏着大量货物。
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竞技报》走访了一家刚被突袭过的店铺，发现它又重新开张，继续售卖假冒球衣了。
卡姆登属于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所在的霍尔本和圣潘克拉斯选区。当地议会向《竞技报》表示：“我们致力于与警方及合作伙伴携手，保护公众免受在该辖区销售的劣质或不安全商品的侵害。我们将继续推进这项工作，让卡姆登成为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安全的地方。”
去年 6 月，《竞技报》跟随伦敦金融城警方对伦敦北部郊区恩菲尔德的一处住宅进行了突袭。
在一所房子的卧室和一辆汽车里，发现了许多来自中国、包装好准备发给顾客的各大球队的假冒球衣。在一个储物间里还存放着价值约 1.37 万英镑的货物。
在英国，商标侵权的处罚最高可达 10 年监禁、无上限罚款，或两者并罚。在美国，刑期在 3 至 5 年不等，最高可罚款 25 万美元（约合 19.7 万英镑）。
恩菲尔德的涉案人员受到了警告，并被责令关闭其在脸书市场上的销售平台。
在 2024 年欧洲杯期间，知识产权局（IPO）、警察知识产权犯罪部门（PIPCU）和边境部队联合开展了一次行动，在伦敦北部逮捕了 8 人，查获了警方称价值 45 万英镑（57 万美元）的假足球球衣。
皮西说：“以前，买假球衣这种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就像‘天哪，你从中国网站买东西？’，你都不想公开承认。现在，因为正版球衣价格太贵，人们都不在乎了。如果你花 12 英镑买了件足球球衣，那就坦然接受吧。”
美国政府将中国列为最臭名昭著的假冒商品市场，美国边境查获的假冒商品中有 90% 来自中国。知识产权局表示，由于假冒和盗版行为，英国经济每年损失 90 亿英镑（114 亿美元），导致 8 万个工作岗位流失。
中国制造的假足球球衣通过线下和线上渠道销售。去年 4 月，中国有关部门突袭了杭州熊猫买（Pandabuy）的总部，查获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假冒商品，其中包括球衣，执法人员称这些商品 “足以填满 20 个足球场”。
一位在该行业工作、因未经授权公开讲话而要求匿名的人士估计，一家工厂一天就能生产 2 万到 5 万件球衣。一名负责监督生产 1000 件球衣的工人，每天能挣 15 到 30 英镑。
中国电商应用拼多多似乎是假球衣销售最活跃的平台之一。它被列入了美国政府的观察名单 ——“假冒和盗版恶名市场” 年度审查，因为它 “持续提供大量假冒商品”，且 “不愿与品牌所有者合作解决问题或改进流程”。
拼多多坚称，它 “在技术和资源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以打击侵犯知识产权的不良行为者。我们将继续加强流程建设，并与权利持有人合作，保护他们的知识产权”。
速卖通在 2022 年被列入 “恶名市场” 名单，其网站上显然也有假冒商品在售。
然而，这个中国平台却是去年夏天欧洲足球管理机构欧足联（UEFA）举办的 2024 年欧洲杯的官方合作伙伴。欧足联拒绝对这一合作的适宜性发表评论。
速卖通向《竞技报》表示：“速卖通致力于保护知识产权，禁止商家上架侵犯第三方知识产权的商品。我们已采取措施打击假冒商品的销售。”
与中国平台有合作关系的网红也是假球衣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位 TikTok 测评博主在社交媒体上透露，他在分享链接时，能从得物（DHGate）获得最高 8% 的佣金，得物在假球衣爱好者中很受欢迎。《竞技报》联系得物时，该平台拒绝置评。
网红还会引导粉丝访问包含数百个假冒商品链接（通常被称为 “复刻版” 或 “一比一”）的电子表格，并从零售商或社交媒体平台的市场获得报酬。
地中海岛国马耳他是欧洲最小的国家之一，但它致力于在打击假冒足球装备的全球行动中发挥重要作用。
它位于欧洲和北非之间的战略位置，拥有一个深海港口，能让大型船只（通常载有 3 万个集装箱）在全球航行途中停靠。
《竞技报》获得了马耳他自由港运营的幕后访问机会，见证了去年查获一个可疑的中国集装箱后的情况。检查人员称，这个集装箱里装有 5 万件运往欧洲的假冒足球球衣，其中 2.5 万件被销毁。另外 2.5 万件假冒阿迪达斯上衣因法律程序仍在进行而被暂扣。
这些球衣难道不能捐给慈善机构吗？
高级检查员之一伦道夫・米齐表示：“绝对不行。我们不知道它们用的是什么材料。所以无法进行质量把控，可能会导致皮肤过敏或感染。而且，它可能也不防火。”
“（这些产品）可能与恐怖主义、童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人口贩运或毒品有关。看到它们被销毁，我很开心。”
当你在网上购买假足球球衣时，你的钱流向何处也是个问题。
新加坡金融犯罪调查公司 Risiko Tech 的首席执行官埃尔克・比谢勒解释说：“存在很多诈骗行为。如果你和这类人打交道，问题就很严重，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使用你的数据。”
“一种诈骗手段是，他们会让你使用或下载（假冒商品）卖家的支付应用程序。这样他们就能获取所有详细信息，因为这是他们的应用程序、服务器、密码，还能访问你的银行账户。”
“接下来的犯罪行为就是他们会清空你的整个银行账户。这在新加坡发生过。有人买了一件 T 恤，犯罪分子获取了他们的银行信息，立即清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他们还贷款 —— 因为在网上贷款很容易 —— 一天之内就把信用卡刷爆了。”
打击非法贸易跨国联盟（TRACIT）的邦尼尔博士也警告买家，在购买假足球球衣前三思。
她说：“鉴于假冒行为的非法性质，所有环节都脱离了正常的劳动力监管和监督，这使得这些工人极易受到剥削。可能会涉及从非法移民被偷运到一个国家、被迫销售这些假冒商品，到儿童被利用和虐待等各种问题。”
“为了追求利润，他们以牺牲男人、女人和儿童的利益为代价偷工减料：使用童工、强迫劳动、人口贩运、长时间工作、危险的工作环境、没收护照、非法支付低工资 —— 或者根本不支付工资。”
这里的问题在于，假球衣行业完全不受监管，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是如何生产出来的，也不清楚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美国服装鞋类协会的拉马尔解释说：“正品要经过大量的测试、合规审查和评估。而假冒产品的生产过程中完全没有这些环节。” 该协会在 2022 年对假冒 T 恤的研究中发现，其中含有 “令人无法接受的有毒重金属，如砷、镉和铅”。
前彪马和茵宝设计师罗布・华纳表示：“目前足球界正面临一场完美风暴，每个人都想要最新款的球衣，款式太多，价格又太高，而且假冒产品的质量也提高了。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亚文化。我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让假球衣行业蓬勃发展的环境，但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俱乐部需要赚钱，球衣制造商需要收回为英超合作投入的数百万资金，一件球衣的成本可不只是材料费用。
一件 85 英镑的正版球衣大致成本如下：10 英镑用于生产，5 英镑用于营销和运输，制造商和零售商各得 25 英镑，5 英镑用于授权，15 英镑是英国 20% 的增值税。
华纳仍然站在球迷这一边：“就我从事了一辈子的这个行业而言，越来越难以解释球衣价格为何如此之高了。”
那么，部分解决办法是不是限制英超官方球衣的价格呢？
《竞技报》询问了英超所有 20 家俱乐部，是否会考虑对球衣价格设限。任何此类规则的实施都需要 14 家俱乐部同意。只有两家俱乐部做出了回应，而利物浦、托特纳姆热刺、西汉姆联和莱斯特城这四家俱乐部未作评论。
伊普斯维奇镇表示：“我们的球衣是英超中最便宜的之一（59 英镑）。我们每年都会评估价格，始终致力于让我们的球衣尽可能实惠。”
与此同时，布伦特福德最近几个赛季都在重复使用部分球衣，“以提高性价比并注重可持续性”。
《竞技报》将其假足球球衣调查结果告知了英超的七家球衣制造商（阿迪达斯、彪马、耐克、茵宝、马卡龙、SUDU 和 Castore），但只有三家做出了回应。
狼队球衣供应商 SUDU 背后的公司利维商品公司首席执行官文尼・克拉克表示：“这些调查结果并不让我意外，我们将 SUDU 引入英国足球市场，正是为了解决我们认为有缺陷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下，球迷大多只能在高价购买官方产品、购买假冒商品或不购买之间做出选择。”
为英超七家俱乐部提供球衣的阿迪达斯表示，定价 “反映了实现这些球衣的可持续性和性能创新水平”，其球衣 “经过精心设计和制作，能让球迷在未来多年都能自豪地穿着”。它 “严格保护和维护自身知识产权，打击造假者，因为他们的行为损害了我们的品牌声誉”。
彪马通过与全球执法部门合作 “查处侵权行为”，采取 “果断行动打击假冒产品”，以 “确保我们的市场份额”。它还补充道：“令人担忧的是，如今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愿意购买假冒产品，这进一步助长了非法贸易。尤其令人关切的是，这会帮助侵权者 —— 往往有有组织犯罪撑腰 —— 巩固其市场地位和份额。”
（编译自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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